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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om 2008-08-11

商業周刊》採訪團隊專訪一位「亂世求生」的大師級一人物索羅斯(George Soros)。過去五十年裡,每逢亂世,就是他出擊的時刻。 他認為,雖然九九%的時間,世界依照常理運作,但每當一%的意外發生,其衝擊將遠超過過去的九九%。「而我,只對那出現變動的一%市場感興趣。」


「不要再賣了!對,預估的價位還沒到,但不要再賣了!」索羅斯下了指令,冷靜而果決。很難想像,再過一個星期,他就要度過七十八歲生日。

這是從一九三○年代經濟大蕭條以來,最糟的金融危機。 目前的危機不同於一九八○年代以來,只影響部分特定金融體系的週期性危機,譬如一九九七年的新興市場危機、二○○○年的科技泡沫。它不限於特定的公司,或特定部門,而是讓整個體系陷入崩潰的邊緣。 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。美國做為主宰力量的長期穩定時期將結束,以美元做為國際貨幣信用擴張的時代也結束。我預測未來會有一段政治與金融的不穩定。這場危機源自於兩個泡沫的破滅:一是房地產市場的泡沫,另一個則被我稱為較長期的「超級泡沫」(super bubble)。更複雜的是,這兩個泡沫並不是分開獨自發展。目前的危機,是超過二十五年形成超級泡沫的頂點。 超級泡沫結合了三個趨勢,每一個趨勢都有其缺失。第一個是信用不斷擴張的長期趨勢,第二個是金融市場的全球化,第三個是金融創新加速。第一個趨勢可以回溯到一九三○年代,第二、第三個趨勢則奠基於一九八○年代。 有些人認為,次級房貸危機只是孤立現象,其實是欠缺對狀況的正確了解。次級房貸危機只是扳機,讓超級泡沫走向破滅。經濟還要多久才會復原? 很難說,現在情況繼續惡化中,因為金融產業的狀況持續惡化,對經濟層面的影響也還沒完全反應。 不過,大多數的信用緊縮,預期會在短期內發生。對沖基金與銀行正全力降低財務槓桿,一年內應該可以完成過程。 在當下,保有現金是最好的。比較好的指標是美國房價,觀察房價是否穩定下來,那是一個很好的觀察指標。


現代人花了許多時間,沉浸在電視秀、電玩及其他娛樂形式的虛擬實境之中,很難對現實(指變動、不確定)產生敬意。但是,如果你無視於現實,現實終究會趕上你。 要面對現實,體認錯誤是其中最重要、也最困難的一步。多數人以為,認錯是羞恥的來源;但實際上,只要能體認「不完美的理解」(imperfect understanding)是人類的常態,就不會覺得認錯有什麼好丟臉的。 認錯的好處,是可以刺激並增進批判力,讓你進一步重新檢視決定,然後修正錯誤。我以承認錯誤為榮,甚至我驕傲的根源來自於認錯(to recognize mistake is my source of pride)。 在現在這個反常的年代,經常遭遇的狀況是,你體認到自己犯了錯,但同時又必須做決定、必須有所行動,更讓環境充滿不確定性。而人們害怕不確定,總會不自覺的逃避,再加上有各種意識形態可以幫你逃避不確定性。你看一些權威,無論是神權或威權,總要告訴你怎麼做,讓你可以逃避不確定性。 我有認錯的勇氣。當我一覺得犯錯,馬上改正,這對我的事業十分有幫助。我的成功,不是來自於猜測正確,而是來自於承認錯誤。用接納錯誤、與不確定性共處的態度,來面對新時代,是比較好的生活態度。


因為在不確定的年代,你需要有批判思考力,並且誠實的認錯。我在事業上一直承受極大風險,如果不認錯,鐵定老早就被幹掉了。 有好幾次,如果我不撤出我的部位,就會一無所有,因為我使用融資、擴大槓桿倍數,儘管沒有用很多,但如果方向看錯,這些融資的部位足以讓我失去所有。曾經有好幾次我瀕臨一無所有的邊緣,如果我不採取行動,馬上變得一無所有。(一九八七年美國股市崩盤,索羅斯做多美股、放空日股,根據當時《霸榮週刊》預估,不到兩週內,量子基金虧損八億四千萬美元)現在想起來,我當時把手上的部位出清,也不見得是對的決定,我也可以放在那裡不要賣,但是生存下來是更重要的(股市崩盤當週,索羅斯承認自己看錯,立刻大砍美股多頭部位,但隔天美股迅速反彈)。有句俗話說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(he who runs away lives to fight another day)。我知道我會犯錯,這讓我想到就充滿不安全感。不安全感讓我保持警覺,永遠準備好修正錯誤。 無論對別人或我自己,我都非常挑剔又批判。但是既然我這麼批判,同時也很容易釋懷(forgiving)。如果我不懂得諒解自己,就沒辦法認錯。一旦我們都能夠體會,「不完美的理解」是人類既存的限制,犯錯也就沒什麼好丟臉的,只有無法改正錯誤才是羞恥。


把認錯當成驕傲的來源,才能保住自我。一般人很難認錯是因為多數人都有「自我」和驕傲,而認錯等於否認自我、質疑自我。但實際上,那種「自我」不利於在金融市場求生存,久而久之,金融市場的本質也會摧毀那種「自我」。 反過來說,如果能面對現實,把認錯當成你驕傲的來源,你反而能夠保住自我。但依我個人經驗,認錯非常非常痛苦,十分折磨人。 你們知道,我通常會有身體上的疼痛,就是我那著名的背痛,當作錯誤的指標(通常索羅斯的操作出現問題,背部就會莫名疼痛)。有人總是對我說,你根本就是有一套找出錯誤的邏輯,與背痛無關。 但事實上,當我不停檢視投資決定是否合乎原先邏輯,一旦理性思考出現問題,接著身體也會有反應,所以出現背痛和哲學是同一件事,兩者彼此息息相關。我們的成功往往取決於投資能力,憑恃著優秀的投資能力,以說服外人:我的看法正確,因此相對來講,要認錯非常痛苦,等於否認自己的能力。抽離是基金經理人的必要條件;自我控制,不是的。 賠錢時,我也很受傷;贏錢時,我一樣很開心。否認自己的感受,是最自我毀滅的事情了。一旦你警覺到你的感受,你可能不覺得有必要表現出來,但有時候,特別在你遭受極大壓力的時候,隱藏感受,會讓你的壓力更忍無可忍。 我記得在事業初期,有一次我把我自己帳戶裡的錢都賠光了,但我必須繼續工作,裝做沒發生任何事,那個壓力大到,午餐後我幾乎無法回去上班。這就是為什麼我鼓勵同事分享彼此的問題,只要他們表示有任何問題來找我,我都非常支持。


量子基金前十一年都未虧損,我當時極度成功,我每天工作得像一條狗,但每天都在擔心我的成功會危害我的成功,會讓我放棄不安全感。那我得到什麼回報?錢!錢!錢!更多的錢,更多的責任,更多的工作,也有更多的痛苦……。 基金規模當時已經到一億美元,個人財務在二千五百萬美元之譜,而我卻瀕臨崩潰,這完全沒有道理……。 如果越活越慘,寧願宰了生金蛋的鵝 後來,我決定接受現實、跟成功共處,即便接受成功意味著我要停止成功,畢竟我的成功有賴於自我否認、自我批判,以及自我折磨的態度。也許我會宰了生金蛋的鵝,但如果我活得越來越慘,會生金蛋有什麼用?我必須學習享受成功的果實,否則全部努力都是一場空。當時的你面臨離婚、和合夥人拆夥,我改變了我的態度。我接受我成功的事實,我放棄了不安全感,完全接納放棄不安全感可能帶來的危機。接下來就是一個狂亂的階段,那時吉姆‧羅傑斯(編按:Jim Rogers,當時量子基金的合夥人)離我而去,也跟第一任妻子離婚。 那段時間,我獨自一人經營超過一億美元的基金。我刻意放鬆過去對投資的一些限制,但諷刺的是,基金報酬率是難以想像的高,接下來的兩年,基金規模每年成長一倍;兩年後,基金從一億美元變成四億美元。此時正在找與我分擔操盤任務的基金經理人,可是找不到,於是我開始尋找一個可以負擔全部責任的人,結果沒想到,我自己的內在危機變成了公共事務。只要我跟越多人談過,就越多人知道我心裡遇到什麼麻煩,然後我心情就越糟。


傳言四起,都說我面臨危機,然後我做錯一件事:當我尋找基金操盤手的時候,並未停止操盤。我實在應該把基金放一旁,然後重整基金管理,但我在操盤的時候仍在面試別人。但在那段時間,我的人格有很大的改變,我克服了極大的罪惡感與羞恥感。有段時間我還求助於心理分析師,一想起我會躺在諮詢室的躺椅上,就覺得自己很膚淺,雖然一週才兩次。但還是很重要的過程,我坦白了我的想法,慢慢承認自己無法接受成功的理由根本說不過去,然後我可以跨越這些想法。 一旦把危機攤在陽光下,問題就解決了 有一次我嘴巴裡長了一個結石,好痛,醫生開刀把它拿出來,更痛。那顆結石是圓的、很硬,我把它保留下來,因為它是痛苦的來源。幾天以後,我察看它,結果石頭已經化為塵土,原來它的成分是鈣,只要一風乾,就隨風而逝。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,一旦把危機攤在陽光下、講出來,問題就解決了。我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某件事情,成為一個好相處的人。我相信我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,對我的觀感一定截然不同。


如果使用槓桿,必須非常謹慎計算自己將面臨多少風險。如果你使用槓桿,記得要跑得快一點,否則不要用。 如果你不使用槓桿,你投資時所面臨的時間軸,可以拉長一點,但如果你使用槓桿,必須要注意短期風險。 做為一個審慎、甘冒投資風險的人,最需要的就是紀律,而每個人的紀律不同。我的紀律就是深刻的不安全感,足以讓我在問題爆發前提早反應。假使我沒有這樣紀律,我必須跟其他人一樣認真的照表操課,但那絕非是我強項。 當前金融危機,緣自無法評估不確定性 我們使用指數期貨,有時用來避險,有時提高部位,但不太使用選擇權,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將選擇權的風險,算進我們的風險承受度中。 當你買選擇權時,你會付給專業金融機構極高的手續費,拜託他們提供槓桿給你,但同樣的結果,我們只要用手上的證券去抵押就有,而且便宜許多。 我是個很老派的人,而且我對不確定非常敏感。現在的避險基金經理人,相信並使用時下流行的工具做為風險控管,實際上面臨的風險比我當初所面對的更多。 我對於目前金融危機的批判之一就是,市場上錯誤的原理和推論,引導人們設計了無法估算風險的過當金融商品,好比擔保債權憑證(CDO)等等,無法評估不確定性。


投資之前,我會預先有一套假設,根據假設判斷未來事件怎麼發生,然後提出一套論點,也算是一種想法,然後挑選符合假設的投資環境。 進場後,我會比較實際情況和論點之間的差異,進一步檢驗原先的假設。這其中牽涉到直覺,但我還是有一套理論架構的。如果你是錯的,我會重新檢視想法與現實,如果不一致,我才確定我方向錯誤。 但有時候行情暫時脫軌演出,然後又回到正軌。當現實與假設有所偏差,我會運用批判思考,找出偏差的原因;我或許會調整投資主題,也有可能找出突然出現影響的外力因素,所以最後有可能是加碼,而非賣掉。這要看情況。要看你操作什麼,貨幣?股票?這不是教科書,而是有很多細節在其中。我尋找每個投資主題裡的錯誤,找到了,我就再度安心;當我只看到正面因素的時候,我才擔心。 對於市場不願接納的投資主題,我特別注意,通常這些都是最強勁的趨勢。記得這句話:「市場總是在憂慮之牆上攀爬」(the market climbs on a wall of worry)。
 

投資人千萬不能成為一個賭徒,如果投入全部的家當,風險很高。你先做好功課,然後投資一部分,但拿來投資的部分,絕不可影響你的生活基礎。通常你怎麼設定進場時機,我都是「先進場、再評估」。 我總是在尋找趨勢的破綻,趕在趨勢轉變之前先找到問題,並提早轉變做法,因此能夠很安心的持有手中的股票。反過來說,有時候我們發覺原先的論點已經錯得離譜,也會盡快退場,先出場再說。可以承受市場下跌二○%的停損,為什麼是二○%? 這是根據經驗來的,經驗告訴我能夠承受在市場下跌二○%之內的損失。執行停損有一套既定流程,當開始賠錢時,我變得格外小心,就可以降低風險。能夠徹底做到停損,我覺得要靠紀律加上經驗。 我自己沒有標準停損流程。如果事情發生跟我預先想的不一樣,而我也知道原因,並且也不影響原先的假設,這樣的損失反而成為額外的機會,我便會增加部位而非停損。總之,我要知道虧損的原因。 不是停損在二○%,二○%是步步為營的結果。可能我的部分只受傷二%,我就開始減碼,我停損動作很快,但也很快再開始行動,加碼或者再度停損;然後我如果再錯,再砍二%,但我不會讓自己一次賠錢超過二○%,通常我也不會犯那麼大的錯,如果我錯了八次,我就放棄了。


二○%是一個過程。如果我賠到二○%才砍,那實際損失可能會高達三○%。我不設停利,因為很難知道何時才夠,獲利了結的原因,通常都是因為有比舊想法更好的新想法出現,然後我就把持有一段時間、已獲利的舊部位賣掉。這就是我控制部位的方法。如果我沒有更好的想法,我極有可能會原地不動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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